开面馆的阿婆
大学毕业,来到一座江南小城教书。南方以米饭为主食,不大吃面条,面馆也就实在少得可怜,可苦了我这个北方人,从小吃面食长大,现在却要天天顿顿地吃米饭。
后来发现学校后面有一条小巷,里面有家小小的面馆,是个阿婆开的,生意很是不错。小小的一家门面,里面两张桌子,外面两张桌子,门是用木板隔的,门口两个石墩。阿婆胖胖的,见到人总是慈祥地笑着,一口软软的江南口音,不会说普通话。
面是阿婆自己擀的,筋道;菜是阿婆自己种的,新鲜。虽然偶尔会从菜里吃出绿芽虫。吸引我常去的最重要的一样东西是阿婆店里的一味佐料,把新鲜的葱、姜、蒜剁起来,用盐和香油微微地腌一个晚上或是几个小时,放在面里,清绿的汤、红的辣椒、绿的青菜、白的蒜丁、黄的姜末,清香扑鼻,光是颜色就已令人胃口大开了,吃一口到嘴里,直想大喝一声:香!
南方水土热,本地人都不大吃辣椒,吃也很节制,用筷子挑那么一丁点儿放到碗里,还直喊辣死了,阿婆的辣椒吃的是极省的。
自从我们发现了阿婆的店,就天天去,有次我们吃面时,阿婆叽哩咕噜说了一大堆,费了好大的劲我们才弄明白大概意思,阿婆说自从我们去吃面后,她的辣椒吃得特别快。我们笑着只顾低头吃面条,看着我们的馋样,阿婆也笑。
那时有个四川来的老师,每次吃面,一碗面,他能往面里放一瓶辣椒,坐在外面的桌子上,引得路人纷纷围观,啧啧称奇。后来他一去吃面,阿婆就把他往外赶。听到这个消息我们笑得眼泪都出来了,成为学校的趣闻。这个老师后来回到了他的故乡,那里的人吃辣椒是全国之最,应该不会再有人将他往外赶了吧,不知他是否还记得当初的情形。
时间长了,我们和阿婆也就成了熟人,也渐渐地能进行一点简单的交流,她问我们是哪里人,我们说是北方人,阿婆就以为我们是金华人,在她眼里,金华就是很远很远的北方了,我们也笑着不会去分辩。阿婆看我们这些外来的孩子可怜,怕我们吃不饱,我们碗里的面总是比别人多一些,青菜总是挑最嫩的,还经常端出自己吃的菜给我们吃。
很多个下午放学的时候,我们走过青石巷,来到阿婆的店门口,阿婆总是坐在石墩上剥蚕豆,正值黄昏,小店和她都笼罩在金色的夕阳中,看到我们来了,她的脸上总是漾出慈祥的微笑,白发在金光中色泽丰润。我们走进小店,暗暗的光线斜斜地投在半张桌子上。阿婆先端出一盘柴黑的杨梅,用糖腌过的,然后慢慢地转身,为我们煮面条,有时,是我们自己煮……那样的时刻,时光是静止的。
后来,学校搬迁了,旧城改造了,阿婆的小店不见了,再后来,我离开了小城,再也没有见过阿婆,现在,我回到了故乡,日日与面食为伍。只是还会清晰地忆起阿婆的样子和她煮得面条,再也吃不到了,也再也见不到她了。在行色匆匆的尘世中,一次又一次,我似乎看到流年的倒影,那个时光静止的午后,阿婆慈祥的微笑,用我们刚开始听不懂后来比较熟悉的南方口音软软地问:“吃面?”
什么也留不住,只是祈愿阿婆依然健康地活在这个人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