智效民，1946年出生，曾下过乡，当过中小学教师。1986年调入山西省社科院。近年来主要从事现代知识分子与教育问题研究。

　　高考前夕，北京电视台青少年频道播出了一档节目，标题是“孩子，你为什么不高考”。节目的主人公小焦，是某重点中学的一名高材生。但是在高考即将来临之际，他却萌生退意。这使他的母亲心急如焚。于是这位无奈的母亲只好向电视台求救，希望能够得到专家们的帮助。

　　据主持人介绍，小焦之所以要退出高考，是因为在学校的一次考试中失利，被老师从“快班”降到“慢班”。小焦也承认，尽管离高考只有半个多月了，但是他却觉得“很空虚，没事干”，因此整天迷恋于网络游戏。

　　小焦的表现让许多人无法理解。于是在场的几位专家晓之以理、动之以情，可谓八仙过海，各显其能。最后，小焦被他最佩服的王导演说服了。王导演说：“你不愿意参加高考，是因为从‘快班’降到‘慢班’之后很没‘面子’，便采取破罐子破摔的态度。但是，如果你为了今天的小面子，牺牲了未来的大面子，那可就不划算了。”与此同时，另外几位专家也纷纷表示，当今社会特别注重学历，如果不上大学，就没有前途，没有出路。

　　专家的话没错。因此面对母亲、专家和主持人的苦口婆心，小焦终于答应了大家的要求，表示要全力以赴参加高考，并与母亲当场签署有关协议。就在这场“大团圆”喜剧收场的时候，我仿佛看到带着面罩的小焦，好像不很快乐。

　　这让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：如果说古代中国是一个“不吃苦中苦，难成人上人”的等级社会，因此年轻人必须要有“头悬梁、锥刺骨”的精神才能出人头地的话，那么，在21世纪的今天，我们对教育的理解依然如故吗？

　　记得著名教育家陶行知写过一篇文章，标题是“传统教育与生活教育有什么区别”。文章说：传统教育是吃人的教育，它有两种吃人的手段。第一种是“教学生自己吃自己”，第二种是“教学生吃别人”。

　　所谓“吃自己”，是指在传统教育模式下，一个人从小学开始，就要“经过那些月考、学期考、毕业考、会考、升学考等考试”，到了大学毕业出来，“足也瘫了，手也瘫了，脑子也用坏了，身体的健康也没有了”。陶先生认为传统教育不仅是“死读书”、“读死书”，而且是“读书死”！所谓“吃别人”，是说如果一个人求学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升官发财，过好日子，那么当他学成以后，就会“发农人、工人的财，吃农人、工人血汗”。

　　与传统教育相反的是生活教育。这种教育有两大特点：第一，这是一种教人生活、教人做人、不教人赶考的教育；第二，这是一种不教人升官发财，只教民众“做自己的主人，做政府的主人，做机器的主人”的教育。

　　陶行知的话固然尖锐，但是它毕竟告诉人们：仅仅从物质需求的角度出发，用因势“利”导的方式来强调教育的重要性，往往会重蹈传统教育的覆辙，使青少年陷入“吃人”的境地。只有培养一种超越个人利益的公共关怀，才能让他们的精神追求高尚起来。这正如一位西方教育家所说：“教育是无名无利且没有尊荣的事。教育者所得的机会，纯系服务的机会，贡献的机会，而无丝毫名利尊荣之可言。”

　　这档节目还让我产生如下疑问：第一，现代教育的真谛应该是注重兴趣，享受快乐。如果许多孩子感到学习是一个痛苦的过程，那是不是说明我们的教育出了问题？

　　第二，多少年来，我们一直把上大学和找工作联系起来，把“金榜题名”当作个人的最好出路和家庭的无上荣耀。这种“自古华山一条路”，只能导致“千军万马过独木桥”。健康的社会是否应该为每一个人提供“条条道路通罗马”的发展机会呢？

　　第三，家长的经验和专家的见识固然重要，但是如果以成年人有限的思考来限制青少年发展的无限可能性，是否会铸成无法弥补的错误？

　　为此，我比较欣赏台湾某教育家说的一句话：“在教养孩童的过程中，少一些教训，多一点分享。因为教训只会带来怨怼，分享却往往海阔天空，而这又仿佛常为台湾的父母所忽略。”请注意，他在这里使用的词是“教养”，而不是“教育”。

　　《中国教育报》2009年6月15日第1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