散文：父亲与秦腔

今天是清明节，谨以此文祭奠我的父亲。

父亲与秦腔

高增荣

父亲酷爱秦腔，是个秦腔迷。

父亲不但爱听秦腔，还爱唱秦腔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兴趣和爱好 ，父亲不抽烟不喝酒也不打麻将玩纸牌，他单单就喜欢秦腔。每天按时收听陕西广播电台和西安广播电台的秦腔节目，是他的必修课。这时，只见父亲躺在床上，眯缝着眼睛，陶醉在大秦之声高亢的旋律之中，其态悠闲，其乐融融。每周三晚上收看陕西电视台的《秦之声》节目，也是他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。这时，父亲坐在沙发上，全神贯注，看到精彩处往往情不自禁地和着节拍唱了起来，其情深深，其意浓浓，看得出他对生活的热爱和满足。

说起父亲和秦腔的缘分，还真有一段不平凡的经历。父亲参加教育工作时，刚刚解放，各行各业的人民群众建设新中国的积极性空前高涨。西安市长安区成立了一个教师秦腔剧团，演出控诉旧社会歌颂共产党和新中国的新编剧目《血泪仇》、《三世仇》等，父亲就是该剧团的一员，并扮演主角。父亲虽然不是专业演员，但他嗓音洪亮，富有韵味，悟性好，演技不错，小有名气。据说，有一次他们的剧团在西安东郊的狄寨原上演出《血泪仇》，父亲唱主角王仁厚，戏演到一半多，寒风凛冽，天下起了大雪，可是台下的人却纹丝不动。观众的热情深深感动了父亲，他在台上唱得更起劲、更卖力了，不时地博得观众的喝彩和掌声。

那时候，国家很穷，教师剧团的服装和道具都是他们自己想办法从家里拿，向亲朋借或亲手制作的。排练和演出也都是利用业余时间。几个月下来，他们已是疲劳不堪。据说，有的剧组工作人员在拉幕布时都睡着了。此事不知怎的，传到了时任陕西省负责人习仲勋的耳朵里，他在一个会上批评了这件事是“不务正业”。不久，教师剧团解散，父亲结束了他的业余演员生涯，但父亲却大病一场，喝了几个月中药汤才痊愈。

然而，父亲的生活中已少不了秦腔。在繁忙的教育工作之余，父亲的唯一爱好就是拉二胡、唱秦腔。不管工作有多忙多累，生活的负担有多么沉重，只要他一操起二胡，吼几句光光乱弹，疲劳和烦恼就会烟消云散。但是，“文革”期间，他就再也没有动过二胡、唱过秦腔。这其中有一段令他不堪回首的往事。“文革”前不久，父亲调到区教育局工作。有一天，他原来的学校的一位老师给他打电话，说红卫兵抄了父亲的宿舍，要父亲赶快回去把东西搬走。父亲急忙赶回学校，看到他心爱的二胡已不见了，暖水瓶里有红卫兵给撒的尿，臊不可闻，屋里狼藉一片。父亲将东西草草地收拾起来，急急忙忙离去。后来，父亲曾告诉我，他当时离开时，有几个红卫兵在远处用怀疑的眼光看他，唧唧咕咕，他不敢久留，跷上车子，匆忙离去，躲过了一劫。

了解父亲的人，都知道他爱唱秦腔。记得我小时候，过春节时，村里代亲戚那一天，乡亲们常常邀父亲拉二胡唱戏。“文革”时期，群众文化生活很单调，春节时乡亲们邀父亲去唱戏，父亲一次都没答应过。从那时开始，他是通过听广播过他的“秦腔瘾“的。劳动时，他将收音机放在身旁收听，他说这样能解乏，是苦中寻乐，苦中有乐。

改革开放以来，父亲的生活水平有了明显的提高。他有了收录机、电视机、影碟机，收看秦腔的条件更好了。他还时不时到剧院去看戏，生活过得舒心惬意。他还经常关心秦腔的发展，关注秦腔名角和新秀的行踪及生活情况，还真有一点“追星族“的味道那。

我深知秦腔是父亲生命的一部分，尽量满足他的这种精神需求。不管是听广播还是看电视的时候，只要父亲在身旁，我都给他调到有秦腔的频道。两年前，当我看到父亲不会听秦腔了，也不会跟我聊天了的时候，我伤心地痛哭了一场。

如今父亲已离开我们一年多了，我在看陕西电视台的《秦之声》节目时，在听广播里的秦腔节目时，眼前总会浮现出父亲那和蔼可亲的面影来。此时此刻，我在心里默默地给父亲说道，“爸爸，儿子不孝，就请您老人家再听一次儿子给您放的秦腔吧！”接着，我就把音量调得很大很大。(本文发表于2004年《教师报》）